17年前，金正日是如何涮普京的？

4月19日，美国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了谴责朝鲜4月16日导弹试射的声明，安理会所有成员国中，只有俄罗斯表示反对。

据俄媒报道，美国国务卿蒂勒森此前访问莫斯科时曾表示，在解决朝鲜问题上，他对俄寄予厚望，他相信俄罗斯可以让朝鲜重返谈判桌。

如果这则报道属实，那么俄罗斯19日的反对或许证明蒂勒森判断正确。俄罗斯很可能对朝鲜拥有独特影响力。

朝鲜问题火热之际，两个直接相关国中国和美国的博弈成为焦点。相较而言，俄罗斯的地位显得比较模糊。俄与朝鲜的关系并非全方位紧密，但其地位之特殊却使得它可能发挥独特作用。此前中方也曾公开表示乐意与俄合作为半岛局势降温。

俄对朝影响力体现于何处？肯定不是经贸领域。朝鲜外贸中，俄罗斯仅占2%。2014年俄朝曾定下2020年前贸易额翻10倍的目标，但在联合国制裁下，这一目标基本已无望实现。2016年，双边贸易额甚至下跌。俄曾对穿越朝鲜通往韩国的天然气管道计划寄予厚望，如今该项目也已基本无望。中国占朝鲜外贸90%，这才有制裁朝鲜的可选手段，俄罗斯在这方面则是无能为力。

但俄罗斯专家却认为，拥有金正恩的信任，这便是俄罗斯的优势。

当地时间2017年4月17日，美国纽约，朝鲜常驻联合国副代表金仁龙在纽约联合国总部称，朝方谴责并抵制联合国安理会定于本月28日召开的涉朝核问题会议。 视觉中国图

（一）

金正恩上台后，与普京的互动确实不算少。从2011年起，每遇朝鲜解放日或俄罗斯国庆节，金正恩都会向普京发去贺电。2012年，普京免去了朝鲜110亿美元的苏联时期债务。2014年11月，金正恩派时任朝鲜国防委员会委员玄永哲赴俄为曾与祖父金日成有深交的苏联将军亚佐夫祝寿，又派时任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书记崔龙海同普京会面。2015年朝俄媒体先后报道称，金正恩将赴俄参加胜利日阅兵。如果真成行，那将是金正恩的首次出访。朝鲜年轻领袖最终没有到访莫斯科，但俄朝这一波互动仍让人印象深刻。

继续上溯历史，俄朝上一波交往发生于梅德韦杰夫和金正日主政时代。2011年，两人在俄罗斯商定，两国年底将举行联合军演。若成真，自然也将具有划时代意义，因为朝鲜从未与别国搞过联合军演。当然，此事最终也不了了之。

再往前，便是9年的空窗期以及普京从2000-2002年与金正日的一波互动。这一波更具戏剧性。

刚刚上台的普京欲重整俄罗斯地缘战线，而当时他面临的最大压力便是美国的反导系统。这一背景下，2000年8月，他对平壤进行了访问，与金正日进行了会谈。随后在冲绳举行的“八国集团”峰会上，普京向克林顿透露，金正日承诺可以有条件地终止导弹项目，美国总统未予回应。

普京带来的这个消息具有轰动效应，它一下子提高了俄罗斯新总统的国际地位，同时也让美国部署反导系统的理由很大程度上站不住脚。普京着实风光了一回。

不料，几天后金正日在平壤罕见地见了几位韩国记者，向他们表示，与普京会面时所说的那个承诺只是个“玩笑”，“普京当时没有回应我这句话，没想到后来却把这话当真了”。

消息传出，普京的面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过双方没有因为这一风波终止交往。2001、2002年金正日两次访俄，均乘火车，极为高调。2003年朝核危机爆发后，俄方与平壤保持接触，并抛出一揽子解决方案。金正日的那个玩笑让美国人认为，俄罗斯人无法影响朝鲜人，加上俄美关系的紧张，故美国长期坚持要举行没有俄罗斯的五方会谈。当中国主导了朝核问题解决时，俄罗斯才最终挤进了六方会谈框架内。

在上世纪90年代，叶利钦主政下的俄罗斯奉行冰冻对朝关系的政策。1994年金日成去世时，叶利钦甚至未发唁电。而朝鲜方面也对俄向韩国转交朝鲜战争档案一事深感恼火，因为档案曝光了那场战争的许多不利于金日成政府的内情。故朝鲜也始终冷对俄罗斯。

梳理这段历史可以得出结论，俄朝关系是进入新世纪后从无到有发展起来的。从普京遭遇金正日的“玩笑”、俄罗斯被拒绝参与朝核危机解决到如今普京和金正恩间稳定的互动，俄罗斯这十多年的努力还是成效显著的，如今俄对朝的影响力与对话通道都是不可忽视的。俄罗斯专家所标榜的“信任”当不是空穴来风。

（二）

但另一方面，从联合军演到金正恩首访都在达成协议后偃旗息鼓，这也说明了俄朝关系始终未脱离“交好”的水平，未有联结双方的实质利益。

双边贸易本就可怜，普京又忠实执行联合国对朝制裁决议。朝鲜曾计划购买俄罗斯苏-35战机，也被俄回绝。

俄朝交好因此有一种有限相互利用特点。俄罗斯利用对朝影响力向美国要价，为其核心地缘利益的博弈增加筹码。2000年普京被金正日“开玩笑”，而此事偏又没有影响双方后来的交往，这凸显出俄罗斯多么希望通过打“朝鲜牌”缓解美国对俄直接施加的地缘压力。而朝鲜则享受着俄罗斯在一些国际问题上对自己有限的庇护。比如4月19日的这次安理会谴责声明。

说它是有限的，是因为俄罗斯终究还是支持半岛无核化的，每当朝鲜搞核试验，普京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制裁。只不过，每当这种时候，俄罗斯都会做点样子。2016年3月和11月两次对朝制裁表决中，俄罗斯都拖延投票，尽管它最终也投下了支持票，但两次拖延都使得它得以修改对俄朝贸易不利的制裁条款，同时还给了朝鲜一个姿态，显得自己可以继续对它提供保护。

对于俄罗斯来说，对朝鲜的支持不可能达到支持叙利亚的那种程度。因为，俄罗斯深入东北亚进行地缘操作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俄罗斯通过不平等条约攫取了海参崴，历史证明，这已经是俄罗斯东方扩张的极限。俄罗斯人跳跃式地欲获得胶州湾和旅顺、大连的暖水港，却先后与德国人和日本人迎头相撞。与日本人打了一场“日俄战争”，惨败还引发了一场国内革命，战局则凸显出俄从自己的核心力量区向东方输送力量之难。而在苏联时代，俄罗斯人又始终未能从中国人那里讨得占据中国东北的便宜，在赫鲁晓夫无法迫使毛泽东同意建立联合舰队和长波电台之后，俄罗斯的远东地缘操作算是彻底走到了尽头。

普京如此积极地入局朝鲜问题，如上所言，他不过是要给自己的核心地缘问题积累筹码。所以俄罗斯在此间的任何投入都将极其有限。普京还是会把更多的资源放在乌克兰和叙利亚，至于朝鲜，保持影响力和沟通渠道就好。

（三）

对于朝鲜这个身处五个世界大国及地区强国包围中的小国，奉行平衡外交、避免单方面押宝是必然的选择。这是许多小国屡试不爽的立身之策。

对朝鲜来说，可选的只有中国和俄罗斯。无论当下还是历史中，都是这样。

早在朝鲜战争时，金日成就在苏联、中国间周旋，寻求其中一方对自己提供军事力量上的支持。在那之后，苏联始终是朝鲜的“老大哥”，但金日成又始终刻意对苏联保持距离，仅参加过一次苏共代表大会。

1961年，朝鲜本希望苏联无偿援助一批武器，苏联方面却要求朝鲜出钱购买，惹得金日成在平壤开会大骂赫鲁晓夫。1966年金日成与勃列日涅夫有过两次会面，此后便是苏朝高层交往的18年空窗期。平壤逐渐倒向了北京。1961年签署的定义苏朝关系的《苏朝友好合作互助协议》期满时未续签，俄外交部在协议失效时还明确表示，协议基本未得到执行。直到普京欲重启对朝关系的2000年双方才又签署了另一份协议，但其中已经没有了上一份协议中“一旦缔约一方受到任何一国或几个国家的联合武装进攻，因而处于战争状态时，缔约另一方应尽其全力给予军事及其他援助”的内容。

在新的条件下朝鲜再次寻求与俄罗斯交好，而非完全依赖中国，这也是非常自然的选择。平壤不过是把上世纪用过的手段重新使用了一番。

所以，无论对于朝鲜还是俄罗斯来说，双方合作的意愿都是一种地缘政治逻辑下的水到渠成，所谓的“信任”是应该打引号的。

这便可以解释一种现象，每当俄朝交往，双方都会十分高调。俄朝走近的目的本就是向外界显示自己与对方的交情，所以低调是不可能的。

在当下朝鲜问题错综复杂的局面下，多一条沟通通道对各方恐怕都是一件好事，这也是俄罗斯继续存在于朝鲜牌局中的意义，中美因此才乐见俄罗斯的对朝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