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12年,我决定说出那段恐怖经历...(视频/组图)
这篇文章,是一个汶川地震的亲历者的投稿。
12年过去了。那些哭声与呼救声犹在耳边......
文 | 西西里
今天是汶川地震12周年了。
许多人在重提当年事。
为逝者默哀。
可是之于我,
只有一个感觉,
那就是12年前熟悉的恐惧,又卷土重来。
是的,我是汶川地震的幸存者。
或者你会明白,
或者你不会明白,
经历过08年汶川大地震的我们,
每次听到“地震”二字,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据不完全统计,5·12汶川地震共造成69227人死亡,374643人受伤,17923人失踪。
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又是什么呢?
是一个个不堪回首的恐怖记忆。
是一提起,就痛彻心扉、噩梦犹在的离别。
是破碎。
是血泪横飞......
回顾痛苦是更痛苦的事。
可又是必要的。
当时,我在成都,在念大一。距离震中直线距离90KM。
当时我们正在四楼上课。
上的是高数。
天气燥热,来上课的路上青蛙鸣叫,蜻蜓低飞。
如今回忆起来,这已经是一种征兆。
但当时无人觉察。
午后2点28分,大楼开始像钟摆一样晃动。
外面带来轰隆隆的声音。
就像是挖土机,或者像哪里在拆迁,在摧毁旧楼房。
但渐渐不对劲起来。
因为声音越来越大。
好像有怪兽要破土而出......
老师便停下了讲课,走出门去看了看动静。
教室里很快议论纷纷起来。
很快,老师又走了回来。
表情异常紧张。
“到处都在晃!”
所有人傻眼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花板掉了下来。
同学的脸在眼前荡来荡去,如漂在水上的浮萍。
是地震!
怎么办?
藏!
我们的地震知识真是少之又少。
大家下意识地,往桌子底下钻。
很快,桌子下人头攒动。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是几秒,还是几十秒,
我已经忘了。
就听到有人大叫一声,跑!
反应过来后,我已在教室外面。
这一切动作都是在同学的拉呀、推呀、拽呀之下完成的。
因为当时的我,
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不是怕,不是慌,就是那样像卡带一样的空白。
画面全都失声,像默片,只能看到大家的嘴在动,我竟然仿佛没有听到任何骚乱。
从最靠近教室的悬空楼梯下楼。
楼梯抖得像筛子。
三楼的水管爆裂,像洪水一样喷薄而出。
我跑的很慢,悬空楼梯随时把我甩出去。
我拉不住扶手。
那感觉就像在游乐场坐海盗船一样地……晕。
眼看就要倒下,不知是谁,拖着我的手就往下奔,一路风声、水声、哭声、喊声在呼啸,我却仿佛哑了,聋了。
终于到了操场,寝室的同学相互找到。
抱在一起,开始痛哭。
我只是坐在地上,眼神失焦。
大地像跟我开玩笑一样,把我的屁股颠上颠下。
大地,是你在发怒么?
这时稍稍回过神来。
看了看周围,那真是一片混乱。
有从寝室刚出来的。
有睡觉睡得好好的,直接从上铺翻到了地上。
有从泳池出来的,身上只单穿着泳衣,鞋也跑丢了......
看见所有人的狼狈样,我们哭了又笑了。
听说很多学校,有人没有跑出来。
有人已经跑出来,但被重物砸中。
一个叫工藤梦樱的女孩说,她也是地震亲历者。
当时逃出教学楼后,
“一个男生躺在一群女生的中间,
不住地颤抖,
最终口中涌出一股鲜血。
我静静地看着老师走过去,
探了探他的鼻息,摇了摇头......
看着那些女生试图阻止他呕出的鲜血,看着她们失声痛哭......“
最害怕的,是眼睁睁地看着同学、朋友被砸、被轧。
“跑下去的途中,
看到了下半身被压在废墟之下的同桌...
他近乎撕心裂肺地对我喊‘救救我!’
我眼看着表情痛苦的他,
被重重碎石和预制板压住却束手无策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
生命是如此无常。
又是如此脆弱。
但在当时,
很多学生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场地震到底有多严重。
接下来就是断水,断电,断通讯。
公共电话勉强能用,
每一个公话前面,
排起了几十米的长龙。
我家在外省,到了我,家里电话打不通。
打到小姑家,
姑父说我爸上街打探消息去了。
放下电话的时候,得到通知,今晚睡操场。
当我们学校特有的白绿格子的被子床单,在操场铺天盖地;
当没有晚饭,只好饿肚子;
当由于无法回教学楼和宿舍,操场的厕所满得溢了出来;
我依然以为一切还好。
直到晚上从电台里听到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
直到夜半网路终于有所恢复,
四面八方的消息和短信涌进手机。
茫茫大操场,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我咬着手指,差点哭出声来。
一个川大的朋友说:“lulu别怕。我们一定会挺过去的。”
那晚我隐约记得有星星,而且很亮。
可是成都那样的城市,
太阳都难得,怎么会有星星呢?
或者,人升上天空,就会变成星星吧。
那晚,我后来竟睡着了,灾难临头,也不过如此吧。
人依然可以酣睡。
仿佛在蔑视大地的报复。
第二天,暴雨突至。
一场大雨把道路冲刷得透亮,天空在咆哮。
操场一片汪洋。
我们的安身之所,没了。
固执得不肯回寝室的同学睡在了过道里,餐厅旁,校园里任何有遮盖的地方。
花花绿绿的帐篷。
失魂落魄的男男女女。
一个朋友跟她男朋友没有买到帐篷。
就用一张塑料布搭盖着,
蜷缩在风雨里。
那个铺位摇曳着,那么单薄,那么弱小。
跟人一样啊。
而我们回到室内的,
余震开始没完没了。
阿七将贵重物品装进包里,跨在胸前,鞋子准确计算好位置,放在床边三步远。
衣服没脱。
躺在下铺。
一切的设计都为第一时间逃跑,她就这样睡着了。
一晚上十几次的余震。
睡醒惺忪跑出去,惊魂未定跑回来。
几次折腾,跑回来时,我发现老大根本就没跑出门。
她躺在床上,装做一具尸体。
她说,算了。
人最恐惧的不是死亡,
而是未知。
虽然事后知晓,
成都虽然离汶川近,
但躲过了地震传播的地震带,伤亡算是小的,
大多数都是情急跳楼、拥挤产生的伤亡。
但另外的震区,却没有这么幸运。
5月13日早晨8时开始,
武警战士开始救援。
然后,
看见惨状环生......
“一个男生半边身体被压住,但他可以伸出右臂接受点滴。
......
下午开始下雨,
男孩的母亲站在废墟上,
给儿子撑着伞。”
“另一个男孩被卡住了,
多次营救不成之后,
他主动要求截肢逃生。
可是医生们没有必要的药物和设备,无法实施手术。
下午,男孩开始休克。
伏下头和双臂,在武警战士们面前死掉了。”
“晚上7时,医生诊断说,
第一个男孩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救援宣告放弃。
他的母亲坐在那儿,扔掉了伞。
也没哭,就是坐在那,看着她儿子。”
汶川的一个坍塌的超市里,
一个人呼救了一夜,第二天,呼救声消失了。
“在他们头顶10米处,
赫然挂着一具男尸,
好像跳水似的把上半身直插进废墟。”
更惨淡的是孩子大批大批离去。
一个报道中提到,解放军战士去一所小学救援。
去之前,
想着都是孩子。
就准备了很多糖和巧克力。
最后一颗都没有发出去……
他们在学校废墟中挖出来的,是摆的整整齐齐的孩子们的小书包、小鞋子……
知乎上还有人说,一个开救援列车的司机进入汶川,回来后抑郁了很久。
“有一天喝醉了,
他对同伴说,
他看到了一个倒塌的小学,
听说一个孩子都没跑出来,
操场上堆满了挖出来的尸体,
全是6、7、8、9岁的孩子。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好小好小,边说边哭......”
而韩红,也在震后救援时,抵达什邡小学,
一进去,
就看到一条孩子的腿,
塔在已经坍塌的墙上。
据南方周末报道说,
13日,
很多人都曾靠近过北川幼儿园。
武警成都指挥学院副院长李俊国说,“一片小孩的哭声”。
另一个幸存者则说,“里面都在喊‘婆婆’”。
到了16日,幼儿园已经沉寂了。
救援后,
队员们不停地挖出小花被、小花枕头。
然后一个队员伸手下去,拎出了第一个孩子,紧接着是第二个......
地震发生时孩子们正在午睡,
死去后也保持着睡觉的姿势,小小的拳头握在胸前。
还有一个男生,自从2008年后,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
他说,
当时他和女朋友被埋住了。
救援队赶到的时候,女朋友让他先出去。
出去后他手机收到短信,
是女朋友发的。
她说:“我撑不住了,要是还有活着回来,你娶我好不好。”
直到今天,他都孤身一人,等那个女孩回家,做他的新娘......
但这是我们后来知道的。
那时的我们,
都以为世界末日来了。
以为自己生死未卜,前途茫茫。
我清楚地记得每次余震时,我的心跳特别剧烈,像不规则的鼓点,是那种心惊胆颤的恐怖鼓点。
更为漫长难捱的日子,在新闻里。
所有电视台,
有且只有抗震救灾。
那段日子,我们所有人几乎流光了一辈子的眼泪。
打开电视,全是惨不忍睹的画面,全是撕心裂肺温情故事。
一屋子人静默无言,一回头,发现全部泪流满面。
天降大雨,灾区缺少帐篷。
老师们自发开车往灾区送物资。
路上水泄不通,
还没到震中,物资发完了。
震区成了被围住的铁皮桶,进不去,出不来。
又过了几天,开始往灾区输送志愿者。
又过了几天,灾区只能出,不能进。怕有疫情发生。
我没有当上志愿者。
只有在电视机前哭,除了哭,我什么也做不了。
《唐山大地震》里说,“我们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们。”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为死者默哀的防空警报响起时,
我们感觉时间过去了一个世纪。
从灾区跑回来的导游说,他带领自己的游客走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有人家的地方。
他的游客,少了8人。
更多的人只是沉默着,
呆若木鸡,
什么也不愿意说。
他们目睹和经历的,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看着身边人离去,却无能为力。
漫漫救灾路。
更加漫长的,
是连时间都不能抹平的阴影。
离开的人变成了星星。
活着的人是什么?
行尸走肉。
他们会不断懊悔——
如果当时,妈妈没有睡觉多好?
如果当时,我拉着弟弟跑快一点多好?
如果当时,爸爸不是把我推出了门外~
后来知乎上有人说,
地震一年后,
他去了青川东河口地震遗址,
“看到一个小山包,
下面埋的全是孩子,废墟上只剩一杆孤零零的旗杆......”
我自己很多次经过映秀。
映秀中学里的钟,
永远定格在2点28分。
河边全是当年山上滚下的、断裂开的石头,
水翻腾着泥沙,
像洪水猛兽,极其阴森可怖。
政府为当地人修建了花园联排洋房。
可这座镇,还是感觉空空荡荡。
经历过5·12的人,
能搬走的,都搬走了。
一座死城,有光,有影,有人声。
却像漂浮在空中的灰尘。
他们有太多故事,可他们什么也不说。
他们逃避。
他们失忆。
他们假装,所有人都还在。
他们中很多人的QQ头像,永远都是黑白色,再也没有登录过......
我不知道灾害发生的意义。
但当我经历过5·12之后,我对所有发生的悲惨开始感同身受,有切肤之痛。
我永远记得操场上的我们,像被上帝丢弃的垃圾一样,蜷缩在白绿格子被单之下。
那么多人,
无边无际,
那么多白绿格子,
像一块块被揉脏了的抹布。
此刻,我清醒地明白,人必须坚强,人更必须有爱。
灾难问责了我们,
也让我从自私狭隘中挣脱。
不是所有事都与你无关,
不是的。
不是假装看不到听不到触不到,
悲惨就没有在发生。
生而为人,你总应该为世界做点什么。
我开始觉得慈善公益,不是空中楼阁的夸夸其谈,而真的落地成为悲天悯人,是万事万物的慈悲之心。
我们只有记住每一次的痛,才能知道一己是多么微不足道,天地浩瀚,只有爱,唯有爱才真正有意义。
祈福四川,我们同在。
12年了,我们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