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权力交接的3轮沙盘推演:哪一种才是美国的至暗时刻?(组图)
【作者简介:乔葭兰,北京大学博士,中美联合培养博士(2009),杜兰大学访问学者(2015),现上海某高校任教。】
两年前,我跟我女儿玩飞行棋,最后的结果,要么是我输,要么是她赢,因为我三岁的女儿从不接受输棋的结果,下到一半,如果她局面不占优就要哭闹到掀棋盘。不曾料,堂堂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也是这套路,人家说得很明白了,在多个场合一再明确表述,他不会接受本次大选败选的结局,如果未当选,一定是民主党搞得鬼。川普说这话时虽然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但这并不妨碍他说此话时的底气十足,以及台下造势阵营里拥川队伍中聚集的人群和病毒们的激情活跃。
时日不多,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管他是民主党人还是共和党人,只要是真正珍爱自己法治和传统的美国人,都要开始有未雨绸缪的准备了。如果,选举结果呈现某种复杂的局面,除总统以外,联邦政府各部门,该如何应变?这篇文章就是以此出发尝试作几轮沙盘推演。
第一种选举结果,与各大民调机构所预测的相反,川普又重复了2016年的奇迹。这种情况,预料民主党方面并不会赖帐。娘要嫁人,天要下雨,国本要自焚,拦也拦不住,反对党是任由它去,还是从长计议,偃旗息鼓,是另外一个问题,总之,美国宪制机器行驶到这儿,还是暂时能开过这道坎儿的。当然,笔者私以为,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并不大,只要不是以中文自媒体或微信群作为主要信息来源的华人粉丝,大多都不会高估这种可能性的发生。
第二种选举结果,拜登胜,而且是大胜。出现争议的几个摇摆州的选举人票即使全数奉送给川普,既有的选情优势也能保证拜登拿到270张选举人票。那么,这种情况之下,川普也只能望洋兴叹,也不至于要折腾官司,因为即使官司打到最高法院也于事无补。这种情形如果发生,实在是美利坚之福,寰球之幸,往下美国人自己能否疗伤,修复宪制,极化政治双方能否把手言欢,和和气气,共定国是,那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如果这也难搞掂,那就请自求多福了,国际社会也没什么办法,过去当大哥当惯了,众小弟一个也帮不上忙,不愿帮忙或愿帮倒忙。
第三种选举结果,才是我们要分析的重点,即选举结果出现争议的情形,而实际上这种情形又可以具体分为两种结果:第一种是11月3日当天初步开票拜登小胜,川普阵营在联邦法院发起一起或数起针对选票计票或投票权的宪法诉讼,质疑或否定其中一州或数州的选举结果。第二种情形是开票当天,计票结果,红蓝轮番上下,十分胶着,双方都宣布当选,然而最后几个州的计票差距甚小,各种谣言漫起,不论结果如何,双方都有理由在最后出现不利的关头,仿效2000年布什与戈尔的选战,在大选末期以各种理由提告联邦法院要求重新计票。
很清楚,这第三种选举结果下面的两种具体情形都会引入一个十分重要的权力分支介入,那就是联邦司法权,具体的讲,这样的案件一定会打到联邦最高法院。第一轮沙盘推演川普重复2016年奇迹开始第一轮的沙盘推演,联邦某区法院或州最高法院判决,一方不服,打到美国最高法院。最高法院现在是保守派占有绝对多数,理所当然,做出有利于川普的判决,重演了2000年“布什诉戈尔案”结局,川普欢乐地开始第二个任期。
句号!?
且慢,这轮推演有点快,似乎哪里出了毛病。当年最高法院以5票对4票决定禁止进行任何新一轮的点票,相当于间接宣布小布什当选。虽然戈尔对法庭的判决表示强烈不满,但是他说“为了我们人民的团结与民主的力量,我愿做出让步”。然而,今天的美国最高法院与当年的最高法院能相提并论吗?前川普时代,共和党宁愿联邦各级法官长期空缺,也以各种理由阻挠提名任命,川普四年,法院系统上下充斥着“党的人”,大法官也任命了三位之多,尤其第三位,亲身参与“布什诉戈尔案”的RBG尸骨未寒,对艾米 · 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的大法官提名在选举投票前一周火线通过,击破了自由派可以容忍的底线,参议院确认时反对党全体抵制,史所罕见。
另一方面,戈尔固然说得好,“为了美国人民的团结与民主的力量”,他愿意做出让步,接受对手作总统。然而这里注意,2000年美国人民的团结,在20年后的今天,还剩下多少呢?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政治极化和民意极其分裂的美国,其“民主的力量”已经退化成民粹,以及川普引领下的对法治的蔑视,对知识精英的嘲弄和对右翼极端种族主义的煽动。
那么,这是不是说,拜登就不会尊重最高法院的判决结果呢?不会的,我相信拜登阵营如果穷尽一切方法之后,尤其在与共和党达成某种交换妥协之后,即使是“口惠”,他仍会以戈尔为榜样,否则,拜登不是跟川普一样了吗?不过,即使拜登接受这个川普法院的判决,这轮沙盘推演的最终结果仍是灾难性的。
极端分裂下的美国已经不能承受川普用“私家法院”的手段得到第二个任期了,2016年川普甫一当选,全美就立即爆发全国性的“not my president”运动,这次若再来四年,美国必然出现前所未有的街头示威,山洪奔涌似的暴力冲突,人民对政府的不信任达到峰值。这样的结局,是任何一个美国人不愿意看到了,包括表面上似乎占了上峰的共和党人。
第二轮沙盘推演拜登小胜
总统选举结束后拜登小胜,川普叫也叫了,骂也骂了,官司也打了,但最高法院面对薄弱的证据和无力的指责,实在不好意思把身段放这么低,不欲硬把这个案子判得招来历史骂名,或者犹犹豫豫一直不能做出正式判决,或干脆推回下级法院重审,致大限已过,川普阵营似乎最后一根稻草也没抓住。
如果我们承认,相对于过往和平时期的美国历史,这四年的美国政治,无论是作为最高行政权的行使者,还是整体的政制运行及社会文化,是一种比较极端的情形的话,那么以下的推演就并不是笔者想象过头了。况且,请注意,这不是笔者的凭空推演,往下的发展情节在美国并不是没有类似的先例。
美国国会将于2021年1月初重新召开会议,届时435名众议员和100名参议员将在众议院举行特别联席会议。美国宪法指定时任副总统主持会议进程,也就是说,迈克 · 彭斯将担任此职。依宪法,彭斯将打开所有由各州提交的选举团计票报告。依字母顺序,从阿拉巴马州开始,到怀俄明州结束,宣布每个结果,然后众议院和参议院议员分别对总统和副总统的选票证书进行投票批准,拜登和哈马斯正式成为美国新一届总统和副总统。
可是,这只是既定的老式套路,如果真如此,那这轮沙盘没什么推演的必要了。这时的彭斯是个关键角色,如果川普耳提面命下的彭斯突然变换台词,引用托马斯·杰弗逊在1800年确立的先例,以某个州或几个州的选票计数是以非法的方式产生的为由,即该州的选举受到操纵,或存在欺诈行为,从而认定该州的选举人票无效,则这一“政变”较大概率地会得到共和党占多数的参议院支持。这样一来,彭斯利用宪法特权可以将此一州或多州选举人票从总计票数中剔除,否定有利于拜登的结果,就可以颠覆整个选举。
然而,别忘了,特别联席会议是在众议院的地盘召开,众议会议长也是敢在国情咨闻演说中当众撕总统演讲稿的狠角色,她及她率领下的民主党众议员一定不会束手就缚,川普和彭斯的如意算盘可能当场被佩洛西砸碎。往下推演就越来越戏剧化了,根据1947年《总统继任法案》(Presidential Succession Act of 1947),如果总统或副总统都不能任职,那么议长将排在第三位。佩洛西可以通过自己成为“代理”总统来预先阻止总统交接给特朗普。
这样,整个权力交接陷入混乱,国会中的共和党也竞相抵制,全国上下,川普的基本盘,尤其“骄傲男孩们”必然蠢蠢欲动。要么,这次沙盘推演到这一步,又重转回到折磨大众的法律诉讼阶段,即第一轮沙盘的开始,要么,直接到第一轮盘推演的结尾,即动乱丛生,总之,这才是美国的至暗时刻。第三轮沙盘推演选举结果出现争议前两轮的沙盘推演都失败了,为什么?首要的原因是,最高司法权已失去公信力。
共和党人抨击民主党人有“打包法院”(court packing)的不良野心,殊不知从奥巴马时代联邦法院系统大批自然空缺不能正常填补,到2016年加兰法官提名受阻,再到2020年巴雷特法官火箭式任命,共和党都把美国联邦法院,尤其是最高法院,整体上政治清洗了一番,美国最高法院已不再让人敬畏。第二,最高行政权及其班子,更难让人信任,这任总统不是解决问题来的,而就是问题本身。第三,国会参众两院呢?从2018年中期选举到现在,两院可曾表现过一丝妥协合作的精神,哪怕做做样子?
美国真的劫数难逃了吗?
这里似乎有一条可行的线路可以自救,那就是组合最高法院和国会的现有资源,新建一个两党都认可的临时的实体作为危机过渡的中枢,以实行权力的平稳交接。揆诸美国史,1876年总统选举与当下最有相似性。
相差一百多年,两次大选,同样是一个政治极化,民意极分裂的美国,当时内战结束,创伤尚未抚平,南北对立明显。同样是共和民主两党对峙,互不让步。(当时的共和民主两党与当下的同名两党不可同日而语,从某种意义上说,当年的共和党即现在的民主党,现在的共和党相当于当年的民主党,有兴趣可了解一下历史上美国共和党的“南方战略”。)
同样是投票率高,1876年的大选投票率高达81.8%,是历次大选中投票率最高的(如果2020年大选投票率不超过这个纪录的话)。同样是中期选举之后众议院被民主党控制。最后一个,也就是第五个相似性,是基于我们对本次大选将要出现选票胶着的情况,这跟1876十分相似,当年正式建州数并未达到现在的50个,所以总统当选所需选举人票为185票即当选,其中来自四个州的20张选举人票有争议,两党都宣称自己的候选人赢得了该四个州。
为了打破僵局,国会没有依靠前述第二轮沙盘中提到的联席会议来主持权力过渡,而是将解决选票争议的工作委派给一个选举委员会,即五名最高法院法官、五名参议员和五名众议员共十五人,来判定这二十张选举人票的归属,这十五人中七人为共和党,七人为民主党,一人为独立人士。最后该委员会投票结果是将二十张选举人票全部归给了拉瑟福德•海斯(Rutherford B. Hayes),使后者以185票对184票一张选举人票的微弱优势当选总统,避免了再一次的南北分裂。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即使最坏的选举态势出现,美国吸取历史经验,仍大有可能达成妥协,涉险跃过这道槛儿。为了2020年的选举,耶鲁大学法律和政治学教授布鲁斯 · 阿克曼(Bruce Ackerman)在《洛杉矶时报》建议国会可参照1876年的选举委员会,成立一个类似的委员会。比如,笔者设想,由最高法院出五名大法官,自由派和保守派各两名,由党派色彩越来越弱的罗伯茨担任主席,或者照搬1876年的选举委员会,参众两院各出同等民主党和共和党数名,再加上一位或三位大法官组成这个委员会。
从十一月三日开票到明年一月份国会,如果争议持续,最后可以依靠的就只是这个已最大限度保持中立姿态的委员会了。最终委员会做出裁决,让美国顺利实现权力过渡,避免对美国民主毁灭性的破坏,然而,机关算尽,最终实现这一大团圆结局,还得靠两党的妥协精神,靠彭斯和佩洛西仍能有最起码的君子之风。这也是我们有关2020美国大选权力过渡沙盘推演的最优结局。结语此时,川普和彭斯,以及他们的家属们,完全不顾美国CDC和各州的抗疫指示,继续频繁地在各地举行动辄成千上万人的集会,算是为了当选不惜豁出自己老命,却也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病毒“超级传播”事件,不惜豁出无数没名没姓的小民的老命。
寒冬将至,在这自然和政制双重瘟疫之下,美国将何去何从?波普尔(Karl Popper)曾言,历史存在不同的选项,历史格局就是不可捉摸的人思的格局,历史运行即是多元因果的流程,所有对美国政制稳定性和纠错能力抱有信心甚至崇拜之情的人应自问:有没有一个帝国能长久不衰?五百年罗马共和终结于屋大维一人之手,五百年罗马帝国陷于“蛮族”之中堕入黑暗,看似庞大牢固不可一世的政治制度,倾刻间,却灰飞烟灭。2020年,考验美国式民主的关键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