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缅甸局势下TikTok的政治风险与机遇（图）

字节跳动是全球性企业，这就意味着TikTok将不得不融入不同的政治环境中，但企业有义务履行相应的社会责任并维护人类的基本道义。

2月初，缅甸这一东南亚佛教国家发生政变。军方拘押了民选领袖缅甸联邦共和国国务资政昂山素季和她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成员，并实行了规模庞大的政府改组，对原有高级官员进行撤换。目前，缅甸国家电视台已被军方控制，多个频道已中断播出。同时，缅甸内比都、仰光等多地出现通信中断，这反映了军方对信号与媒体的控制。2月1日，全国民主联盟以昂山素季的名义发表了一份声明。声明中说：“我敦促人民不要接受军方的决定，发起示威抗议，向军方奋力反击。”随后，缅甸出现持续至今的大规模抗议活动，示威者要求释放昂山素季、恢复民主。4月13日，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巴切莱特（Michelle Bachlet）警告称，除非国际社会介入制止暴力，否则缅甸将会走向“全面冲突”，这与2011年的叙利亚有“明显的相似之处”。

作为缅甸民主转型的标志性人物，虽然昂山素季的光环因为罗兴亚人问题备受国际社会争议，但作为民选政治精英，她在缅甸仍然受到数千万人的敬仰和爱戴。她领导的民盟在去年11月的缅甸大选中以80%的选票获得压倒性胜利。政变后，昂山素季再遭软禁，并面临两项指控：违反缅甸《自然灾害管理法》和《缅甸进口法》。在军事强权下，缅甸的和平以及民主进程再一次被打断。

军政府面对民众的持续规模性抗议，选择武力镇压。缅甸公民记者的风险很高，因为任何被抓住拍摄缅甸军方的人都可能面临被逮捕、镇压，甚至丧命的风险。不过，示威者说，这种风险是必要的。从公开流出的视频可以看出，军队使用了真枪实弹、催泪瓦斯，民众遭受殴打，这些为揭露军政府的暴力提供了证据。由于缅甸普通民众受教育程度并不高，没有太多民众能通过熟练的英文来向世界进行实况传播，而实况拍摄成为外界了解缅甸事态近乎唯一的途径。在此情况下，字节跳动旗下的TikTok以其即时传播能力受到缅甸抗议民众的热捧。

缅甸的千禧一代和Z世代（指1995-2009年间出生的人）年轻人精通社交媒体，他们利用网络，提醒和动员人们重视缅甸事态及其走势。他们利用数字媒体工具维权，使用的一个流行口号是：“你们惹错了一代人”（You messed with the wrong generation）。抗议者在示威中经常高喊这一口号。由于广泛的贫穷，处于武力威胁下而又缺少安全保障的缅甸民众，社交媒体近乎是其唯一的发声途径。缅甸年轻人对使用手中的数字工具（如TikTok）维权寄予厚望，他们希望能让联合国和国际社会领导人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并期望外部干预结束缅甸的军政府统治。

3月3日被联合国称为缅甸抗议“最血腥的一天”，至少有38名示威者身亡。然而，年轻的抗议者并未对此感到畏惧，他们仍然肩并肩筑成人墙阻挡仰光市中心的街道。武装的缅甸士兵和警察利用TikTok向反政变抗议民众发出死亡威胁，TikTok成为军方制造暴力和散布死亡威胁的媒介，这促使TikTok这个中国影音分享应用APP宣布删除煽动暴力内容。军方与民众不断围绕宣传上的话语权展开斗争。缅甸“资通讯技术发展组织”（MIDO）人士表示，他们发现800多段亲军方影音，这些影音在流血事件不断增加的时候威胁抗议者。据联合国统计，缅甸自政变发生以来已有至少54人死亡。MIDO人员表示：“这只是冰山一角。”该人士同时说，TikTok上还有“数百个”穿制服军警的影音。在这个意义上，TikTok的传播功能助长了军政府的权力。

为了维护统治，缅军方严控信息的传播，并抓捕试图调查的记者。比如，美国一度呼吁缅甸军方释放一名美联社记者，以及另外五名在报道反政变示威期间受到羁押的媒体人士。律师表示，32岁缅甸籍的美联社记者谭梢（Thein Zaw）是在报道示威期间被遭捕、被控违反《公共秩序法》的六名记者之一。尽管双方各执一词，但缅甸的新闻受到军管确是事实。

由于涉及政治，也涉及到TikTok的数据和内容管理。TikTok在声明中说：“我们有明确社群准则，明定我们不允许煽动暴力或造成伤害的假讯息，由于牵涉到缅甸，我们一直且将继续迅速删除所有煽动暴力或传播假讯息的内容，积极监控并删除违反我们准则的任何这类内容。”这可以说是 TikTok对军政府实施炫耀暴力威胁的一种反对态度。

从政治理论上讲，军政府是由军人掌握核心权力实施威权统治的政体。军政府普遍实行威权统治。威权主义是一种政体或意识形态，奉行该主义的人认为政府应要求民众绝对服从其权威，并限制个人的思想、言论和行为自由，将权力集中于单一领袖或一个小团体，即权威。武力是威权政府赖以存在的根基。美国政治学家黎安友曾经指出：由于合法性薄弱，对强制性的过度依赖，决策的过分集中以及个人权力凌驾于制度规范之上，威权主义制度有其固有的脆弱性。政治学家西奥多•韦斯特尔认为，威权主义倾向于通过施加更严格的控制而非适应来应对挑战，这可能会损害传统政治的权威合法性并使其瓦解。依靠武力维持统治，输出暴力并阻止使民众获得媒体权利的缅甸军政府，或将面临民众更大的抗议。到目前为止，缅甸军政府的极权统治造成了部分民众与军政府旷日持久的对峙，国内族群矛盾爆发，政府军与分离武装内战不断。在军政府的武力威胁下，单纯依靠国内和平力量估计难以逆转形势，只有媒介的传播才能汇聚世界的力量关注缅甸的民主进程，TikTok可能成为民众发声的希望。

缅甸处于全球化的边缘位置，国家封闭，军队势力长期实质性地操控政权，内战和分离势力此起彼伏，给民众带深重的灾难。军政府是现代政治文明的异类，军事寡头成为权威的来源，按照亚里士多德的理论，这是一种“变态政体”。军政府在街头动用武力枪杀民众，反而证明了其合法性的羸弱。缅甸军政府领导层在国内面临民众持续的抗议，在国外面对着联合国、美国、欧盟等国际组织以及大国的施压。从趋势来看，军政府的统治必然会终结，缅甸也会回归“民治”政府时代。但包括TikTok在内的即时通讯工具也将面临在特定国家的发展困境，即当威权政府宣扬暴力与武力，当军政府政策违背基本生命伦理时，TikTok如何不助纣为虐，而是发挥企业的国际责任，屏蔽或删除涉及血腥和暴力打压弱者的内容。而当民众需要反抗之际，又如何为这些弱势群体呐喊助威，传播正义并揭示民众的苦难，以换取国际社会的同情。

作为媒介平台，TikTok能够超越传统纸媒的监督方式，视频证据使得军政府的暴力和民众的无助与反抗在国际社会中显露无疑。当然，军政府可以选择断网等手段限制包括TikTok在内的媒体，或对其进行威胁。但这是在文明时代的政治倒退。尽管面对军政府可能的压制，但缅甸目前的环境值得TikTok秉持正义和人类共有的伦理，去帮助缅甸普通的民众，推动缅甸的民主和平进程。

字节跳动是全球性企业，这就意味着TikTok将不得不融入不同的政治环境中，或者面对和平或者面对冲突，但企业有义务履行相应的社会责任并维护人类的基本道义。冲突环境下，TikTok是缅甸现实的一面镜子。作为媒体资源，它应该为民众提供权利的便利和正义的渠道。尽管TikTok在缅甸的运营主要是为了赢利，但在人类共有的价值观面前，它有义务为民众的信息权利和削减暴力的权威提供支持。比如，有选择地删除或封禁军事暴力、恐吓、威胁等内容视频，加强对军事强人集团账号的管控，为分裂和强权威胁下的民众民生发声，呼吁缅甸军政府开放网禁等。

在印度疫情失控的背景下，作为印度邻国的缅甸，军政府将承受更大的内外压力。如果疫情失控，民众与军政府的矛盾将再次激化，民众的不满与军政府治理能力的不足将推动新的冲突到来。假若TikTok这一次及时地发声，或将成为全球新闻传播史的标志性事件，也将会是TikTok发展历史上新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