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双头鹰”外交政策会否改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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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良：俄乌战争可能中断普京政府力图复兴的预期，而“双头鹰”外交政策的“亚太转向”或成为大概率的事。

对乌战争是俄罗斯对外关系的一个巨大转折点，这一转折表明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和平外交关系中断，武力与对峙成为俄欧关系的主题。发起对乌战争使普京政府面临一系列严峻挑战。

战争一般会带来系统复杂效应。俄罗斯面对自冷战后最严峻的外交孤立和制裁。在防务上，北约对俄罗斯实施集体安全，力图压制俄罗斯进攻态势。依据国际关系与国内政治的传导机制，对乌战争不仅会因俄罗斯受到全面和不断升级的制裁而造成俄国内经济衰退，人口流失，也会导致俄罗斯长期奉行的“双头鹰”外交政策出现转变。

从1157年基辅罗斯的弗拉基米尔大公国成立到2014年3月21日普京签发命令决定在克里米亚半岛增设一个新的联邦管区——克里米亚联邦管区，俄罗斯的国土在征伐中不断扩张。俄罗斯对外关系中充满了武力征伐和战略投机，在其主动或被动挑起的战争中，因为拥有较广的国土纵深，往往能够借助自然伟力而形成消耗对手的契机，有着典型的“靠天吃饭”便利。纵观几百年的俄国外交史不难发现，俄罗斯走向外部世界的方法，一是如果时机可能，则实施疆域拓展战略，这集中反映在沙俄与苏联时期，以及目前正在进行的对乌克兰领土的蚕食，都充分表现了俄罗斯对土地的贪婪，以及对陆权扩张的痴迷；二是在与其他强国打交道时，努力编织合纵连横、同盟和互相制约的多极均势体系。这体现在俄罗斯在战前以及战争中对欧洲个别国家的一系列外交争取上。

历史上，俄罗斯能崛起为强国，一个重要原因是俄罗斯充分利用强国间矛盾分化对手，并借助强国间相互制衡的关系扭转对己不利的局面，或通过多元化手段突出自己的作用，防止大国权力博弈对俄罗斯国家利益造成伤害。在对乌克兰战争期间，普京政府力图利用供欧天然气、电力等作为“楔子”分化欧洲，然而在美国的强力介入下，这一招并没有奏效。在“楔子”失去作用后，俄罗斯的欧洲外交陷入全面被动。

如果不是与乌克兰的冲突，在普京的外交棋局中，欧洲仍然是其关键环节。尽管此前，美国主导的北约坚持在欧洲部署导弹防御系统，对俄罗斯造成一定威胁，但融入欧洲一直是俄罗斯的愿望。无论欧洲诸国政权如何更迭，加强与欧盟的关系始终是俄罗斯对外交往的重要方面。即使在2022年初，俄罗斯在欧洲的天然气销售依然是俄外汇的重要来源之一，欧俄通过能源贸易，实现了较良性的互动。尽管美国情报部门一直警告俄罗斯“入侵”的风险，但欧陆大国如德法依然满足于俄罗斯供应天然气带来的经济和生产便利。

自拜占庭末代公主索菲亚给罗斯大公带去“双头鹰”纹章以来，罗马皇帝的光荣就一直是“第三罗马帝国”及其精神继承者外交战略的象征。“骄傲”的双头鹰一面望向西方，一面望向东方，俄罗斯在“西”与“东”方中都极富进攻性。

俄罗斯的欧洲部分是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拥有75%的人口，这是俄罗斯民族经营得最好的地区，主要军事力量，包括陆军和海军，都集结于此。在“东向”中，普京向来支持发展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认为“俄罗斯与中国的战略伙伴关系是巩固地区和国际安全的重要因素”。自2000年当选总统以来，普京与中国国家元首开展了密集的会晤。最近的会面是2022年2月，普京抵达北京出席冬奥会开幕式及相关活动。此前，在2012年，普京成立了远东地区发展部，设在哈巴罗夫斯克，专门负责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开发和利用，这表明普京更加注重开发和利用远东地区的决心。俄罗斯与中国的关系长期被安全合作所左右，在经济上，俄罗斯的远东地区始终未能实现预设中的开发和开放。

在过往，俄罗斯外交的“双头鹰”特质体现得淋漓尽致。俄罗斯领土兼具陆海地缘优势，但更擅长维持陆权安全。在“东向”中，一方面，俄罗斯广泛地介入中东伊朗核事务、中亚阿塞拜疆事务、西亚的叙利亚事务；另一方面，在经济上，俄高层多次访问中国，开拓能源、装备制造、农业、航天和“冰上丝绸之路”等一系列合作计划，积极为“处于历史最高水平”的中俄关系背书。同时，俄罗斯积极发展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并与中国开展各方面联合军事演习。在2022年年初，哈萨克斯坦发生反政府动乱，俄罗斯果断派兵进行镇压，在完成任务后选择撤离，这表明俄罗斯依然力图捍卫中亚这一“传统势力范围”。即使在俄罗斯预备与乌克兰的冲突的过程中，中俄在2022年1月末依然开展了反海盗联合演习，力图维护海上通道的安全。在战争持续的4月，俄罗斯与越南商定了两国联合军演的时间和项目。但在远东和太平洋地区，俄罗斯的海权战略偏向于保守和防卫，严格讲，只是作为在太平洋武力存在的某种象征。

俄罗斯外交政策始终在欧洲与亚洲间摇摆。但对俄罗斯而言，要转向“亚洲”，还需要面对根深蒂固的欧洲中心主义思想，在掌握政策和舆论话语权的大多数政治精英认知中，俄罗斯的核心依然在欧洲，主要政治精英依然对欧洲充满幻想和期待；此外，俄罗斯在亚洲的经济力量主要表现为农业、渔业、矿石等初级产品的贸易与投资，其与亚洲国家存有较低的经济相互依赖，使其难以大规模地对远东地区进行开发和开放。由于财政资金长期紧张，俄罗斯此前实施的“西伯利亚工程”面临最大的难题是资金。在《远东和贝加尔地区2025年前经济社会发展纲要》计划投入的10万亿卢布中，国家预算的投资不足一半，其余资金需本土和外来投资填补。而在弱全球化时代，国际投资主流并非是农业以及林业等初级制品，而是独角兽等科技类企业。

此外，如果俄罗斯需转向亚洲，则需要充足的人口进行经营，但目前，俄罗斯的人口依然持续流失。从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的发展历史看，俄罗斯始终将西伯利亚视作封闭的战略大后方，把远东视作军事前沿堡垒。这种传统心态严重制约了地区的发展，使远东的发展保守有余，进取不足，太多的处女地依然没有被开垦。

另外一个重要因素是俄罗斯内部治理问题。俄罗斯行政部门长期腐败和低效，行政机构的系统性腐败一直是俄对外经济开放中一个顽疾，不仅吞噬了国家大笔资金，而且直接影响了外资的信心。外国人在俄罗斯遭遇警察勒索等基本已成常态，这反映了俄罗斯政府治理水平的弱化。在制裁环境下，即使俄罗斯提出优惠的开发远东计划，估计也难产生吸引力。

尽管受欧洲中心论影响，西方一直是俄罗斯外交的优先方向，但普京执掌俄罗斯后，俄罗斯逐渐开始推行欧亚并重、东西兼顾的全方位平衡外交，尤其是俄罗斯发现，如果要想从西方获得更多，就必须借重东方，对西方打“东方牌”才能谋求最大利益。东西方平衡的双头鹰外交传统要求俄罗斯提升亚太地区在俄外交战略中的地位，对新形势下的俄罗斯外交进行再平衡。在胶着的欧洲战线上，俄罗斯更需要开拓“东方”才能对冲“西方”的窘困。

目前看，俄罗斯很难在乌克兰战场实现决定性的胜利，而东欧以及北欧国家加入北约或欧盟基本是“铁了心了”，在此背景下，俄罗斯除了停供天然气和政治语言威胁外，别无他法。这将导致俄罗斯不得不将国防重点长期布设在俄罗斯西部，即俄罗斯的欧洲部分，这种军事部署权重的改变，会导致俄罗斯在国防政策上出现重大转变。而俄罗斯的亚洲部分相对安全，尤其有中国的存在，这使俄罗斯转向亚太更具现实支持。

未来看，如果俄罗斯在欧洲乌克兰战场失利或陷入长期军事对峙，那整个欧洲部分将成为国防前线，俄罗斯的“双头鹰”政策将不得不转向远东。但俄罗斯的东向政策会面对以下的变数。一是普京的自然生命周期。普京的岁数在全球主要大国政治精英中属于年长，最近，媒体曝光其患有严重的疾病，以往苏联时期的老人政治（如勃列日涅夫）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在俄罗斯是否会重演？这个值得观察。二是中亚地区对俄罗斯的政治立场是否会变？在发现俄罗斯的弱势后是否还会保持最低限度的对俄政治忠诚和信任？这个存在不确定性。三是中国在应对美国及其盟国在亚太的压力方面，在多大程度上还再需俄罗斯的支持？中俄“特殊关系”在何种程度上会走向“普通化”？这个还要看国际关系的演变。四是日俄关系如何转变，日本是在东亚地区唯一与俄罗斯存在领土归属纠葛的国家，俄日关系的走向可能成为一个重要变量。

现在看，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军事行动，不免是一场战略冒进，俄罗斯与美国主导的北约陷入了某种“螺旋式冲突”。21世纪，大国“修昔底德陷阱”首先在美俄间展开。如果说“双头鹰”的“西向”突出的是海权战略，那东向就意味着向“陆权”转向。俄罗斯已经被北约的武力紧紧咬住，美国是否会在远东地区开辟新的战场，使俄罗斯面对东西夹击的窘境？由于美俄之间基本不存在经济预期，美国目前奉行进攻性现实主义，俄罗斯奉行防御性现实主义，俄罗斯可能在北约的合力围堵下陷入战略透支或产生新的大国政治悲剧。

俄乌战争可能中断普京政府力图复兴的预期，而“双头鹰”外交政策的“亚太转向”或成为大概率的事。俄罗斯的转向将有力地提升中俄在军工、农业、矿产、能源、国防领域的合作，中国或可成为一个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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