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英国的对华政策总是反复横跳？原因可能在美国身上（图）

本文转载自大西洋月刊，仅代表原出处和原作者观点，仅供参考阅读，不代表本网态度和立场。

大西洋月刊的Tom McTague发表文章，分析了为什么英国的对华政策在强硬与软化之间不断变化。他认为，英国对中国的态度总体上倾向于谨慎的接触，而每次变得强硬，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美国的施压。但最终，英国还是将把本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因此并不会彻底切断与中国的接触。除非美国愿意提供足够的好处。

Photo by: Foreign and Commonwealth Office, OGL v1.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就在2015年，英国吹嘘自己是中国“在西方的最佳合作伙伴”，不顾美国的反对，成为北京有争议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的创始成员。

当英国还是欧盟成员时，其外交官推动欧盟同意与中国签订正式的贸易和投资协议。中国领导人甚至对伦敦进行了一次豪华的国事访问。

那会儿对英国来说，未来明确无误是中国的。

然而，从2020年开始，英国从中国在欧洲的最佳伙伴变成了中国最严厉的批评者，在西方世界最激烈的这种转变中，扫除了几十年的外交政策共识。英国成为第一个正式阻止华为进入其5G电信网络的欧洲大国，带头在全球范围内谴责中国政府对维吾尔族的野蛮待遇，撤销了中国国家控制的CGTN在英国的广播许可证，并为希望逃离北京政治压迫的数百万香港人，提供了获得英国公民身份的途径。

出现这种转变的原因很多。

英国脱欧意味着，当英国与最亲密的经济伙伴欧盟断绝关系后，不能再拿与最亲密的安全盟友美国的关系冒险。这场疫情使公众对西方对中国的依赖更加担忧。而最重要的也许是特朗普。即使他对盟国征收钢铁关税并贬低其领导人，这位美国总统仍要求他们与美国站在一起对抗中国。

英国的未来曾经似乎是中国的，但现在又回到了美国。但在最近几个月，一些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伦敦开始再次软化其对中国的立场。即将离任的首相约翰逊今年批准重启与中国的贸易谈判，他的政府还批准将一家微芯片制造商出售给一家中国公司（尽管这一点现在还存在疑问）。

英国近年来在外交上的反反复复提供了最极端的例子，说明各国如何应对因中国崛起而发生的更广泛的地缘政治动荡，这个问题似乎还没有人知道答案。在华盛顿，两党已经形成共识，认为与北京的“接触”已经失败，中国是21世纪美国霸主地位的唯一劲敌。

对欧洲大陆来说，北京与其说是一个对手，不如说是一个需要包容、管理和承认的风险，而其力量的增长，也是一个从美国手中划出更多“战略自主权”的机会。

为了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与美国、英国和欧洲的十多位高级政府官员、外交官、外交政策分析家和立法者进行了交谈（许多人在匿名的情况下讨论了敏感的政府审议情况）。从这些谈话中可以看出，英国紧紧抓住美国的新共识，部分是出于对自身最佳利益的判断，部分是由于美国的压力，同时尽可能地寻求确保自己与中国的经济优先事项在面对21世纪的现实时能够保持下去。

英国的例子表明，华盛顿和北京之间不断扩大的对峙，将如何改变那些寻求避免被卷入新冷战的中等规模大国，更重要的是，美国将很难保持对其创造的世界秩序的控制。

几十年来，英国在对北京的政策中遵循了一条相当一致的路线，试图在安全关切和经济机会之间取得平衡，但通常会更加偏向接触。

早在2003年，英国的主要电信公司与托尼·布莱尔政府接触，寻求与当时鲜为人知的中国公司华为合作，升级英国的网络。当时官员们更关心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恐怖主义和俄罗斯，而不是一些无害的中国公司，因此这一合作被挥手通过。

然而，到2008年，英国情报机构警告说，中国可能利用华为进入英国的电信网络。不久之后，当时由戈登·布朗领导的政府成立了一个监督机构来监督华为，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排，由一群通过安全审查的前英国官员和专家，代表英国从公司内部对华为进行监督。

实际上，英国对中国的间谍活动已经非常担心，以至于会要求在华为内部成立一个特别小组来监视中国人，但却没有担心到要取消华为的合同。

这就是大卫·卡梅伦在2010年接任首相时的环境，在这种环境下，与中国的谨慎伙伴关系为英国带来了具体的利益，但也付出了难以衡量的代价。在他执政的六年中，卡梅伦将扩大这种关系，试图升级英国的基础设施，并为英国的金融服务业打开新的市场。

2014年，伦敦成为首批中国货币的国际清算中心之一，之后又超越竞争对手，成为人民币交易的主要离岸中心。第二年，卡梅伦欢迎中国领导人到伦敦进行国事访问，期间英国领导人宣布两国关系的“黄金时代”开始。

这不是一次性的，而是至少可以追溯到世纪之交的英国战略的高潮。英国利用其在欧盟的成员资格，将自己变成中国进入欧洲大陆的金融门户。然后是英国脱欧。

公投后，卡梅伦被特雷莎·梅取代，她是一个更有安全意识的对华鹰派，之前在内政部工作了六年，负责国内情报机构军情五处。在她的第一个行动中，她暂停了一项关于建造英国核电站的决定，这座核电站将接受中国投资。然后，在2018年初，在为期三天的中国之行中，梅拒绝批准一项协议，这项协议中英国将对中国领导人建设基础设施的（以及建立影响力的）一带一路倡议提供正式支持。

经济利益再一次压制了政治关切。梅早期对中国的谨慎态度，让位于曾经推动卡梅伦、布朗和布莱尔的相同压力。2019年4月，有消息泄露，梅准备批准华为参与建设英国的5G网络。那时，她已经把对中国参与英国核工业的担忧也放在了一边。

然后，英国脱欧又一次从中作梗。

梅被约翰逊取代，在安全和中国问题上，他是一个更自由派的人物。随即，约翰逊又回到了英国的旧政策，宣布尽管有美国的愤怒反对，英国将允许华为在英国的5G推广中发挥作用。这实质上是梅式政策的延续，其本身只不过是几十年来谨慎接触的延续。

然而，在约翰逊做出华为决定的第二天早上，一名在英国的中国学生拨打了紧急健康热线，抱怨他和他从湖北来的母亲感到不适。当天晚上7点50分，两名身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来到他们下榻的酒店，将他们送往医院。他们将是英国第一批对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的人。英国最终将有20多万人死于新冠。中国作为发源国的角色，以及它最初试图压制疫情的消息，在整个民主世界引发谴责，并要求进行报复。

甚至在疫情发生之前，美国的舆论就已经急剧转向反对中国，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特朗普对中国的猛烈和集中的攻击。考虑到两国之间的大国竞争，这种不和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但特朗普在加快这一进程方面发挥了自己的作用，并为自己提供了政治动力。

到2020年5月，美国通过公布对华为的制裁措施，增加了对英国和其他欧洲盟友的压力，实际上是阻止华为使用美国技术，此举意味着英国安全部门无法再保证华为的安全，因为这家公司很快将使用英国人不完全理解的非西方技术。事实上，这正是美国实施制裁的原因，而它们对英国与中国谨慎接触的战略是一记重击。

2020年7月，约翰逊的政府成为欧洲第一个宣布禁止华为进入英国5G网络的国家。中国驻伦敦大使刘晓明说，英国对华为的决定，以及英国对新疆和香港的政策，已经“毒化了中英关系气氛”，英国将“付出代价”。中国国家媒体威胁说要进行 “报复性回应”。

最后，伦敦长期坚持的战略就这样崩溃了，不是因为它自己的主动选择，而是因为其他地方的选择。英国的外交政策被迫适应一个它不想要的、并试图避免的世界。

当我向英国外交大臣卓慧思提出这个问题时，她拒绝了（尽管有点难以令人信服）关于英国实际上被逼迫改变其中国政策的想法。

卓慧思是接替约翰逊首相职位的热门人选，她告诉我，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使各国联合起来反对俄罗斯，其中一些国家可能不是自由或民主国家，但它们不希望看到“一个强权即正义的世界”。

我回答说，在某种程度上，强权就是正义的。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美国的世界里，美国用它的力量来制定规则。卓慧思回答：“我不同意这一点，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美国的世界里。我们生活在一个拥有……认同自由和民主价值观的国家联盟的世界。”

我举了中国的例子。早在2019年，英国就试图推进华为5G交易。我说：“我们改变了，是因为美国人改变了。”

她回答：“这不是我们改变的原因。”

我反驳道：“美国人改变了游戏规则，而我们没有能力保证电信网络的安全。”

她再次坚持说：“这不是我们改变的原因。我们改变是因为这样做是正确的。当政策改变时，我就在政府中，我们改变是因为这是正确的事情。”

我指出，同一个政府，由同样的人组成，在同一年的早些时候，对什么是正确的做出了不同的决定，然后改变了主意。

卓慧思回答：“嗯，这是事实，每个政府，汤姆，都有它的内部讨论，我不能透露在这两个场合发生的内部讨论。然而，我们这样做是因为这样做是正确的。”

无论你的结论是什么，现在看英国的外交政策，就能看到与美国几乎完全重合，无论是在伊朗核协议、气候变化、增加国防开支的重要性、北约、俄罗斯构成的威胁，还是现在的中国。华为政策转变的教训之一，以及英国更广泛的转变，是美国如果准备放下面子，仍然可以迫使盟友就范。

但在表面之下，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有迹象表明，实际上，英国的旧政策再次被悄悄地重建。在美国的强大压力下，其中包括威胁要削减跨大西洋的情报共享，英国改变了态度，并乖乖听话了。然而，从那时起，英国又逐渐回到了原来的立场，即在它认为安全的范围内谨慎地对中国开放，这部分是受到对华盛顿的挫折感的刺激。

今年2月，有消息称约翰逊已经为重启与中国的贸易谈判开了绿灯，谈判已经暂停了多年。然后又有消息称，英国政府显然已经批准将一家英国微芯片工厂出售给一家中国公司，但这一决定又被暂时搁置了。

每次宣布都会在伦敦的中国怀疑论者中引发反弹。梅的前幕僚长尼克·蒂莫西曾推动对中国的一切经济开放都进行更严格的控制，他的反应是种不甘心的震惊。他写道：“看来我们永远也学不乖。”

对新疆和香港的强硬政策仍然存在，但最近的报道表明，英国对华政策的最强硬边缘有所软化。这些原因表明，华盛顿在与北京的对抗中的领导力是有限的。

今天，英国政府内部的一些人有一种感觉，即英国脱欧和约翰逊之前与特朗普的看似温暖的关系，继续被拜登政府中的一些人用来对付英国。尽管英国是欧洲在俄罗斯和中国问题上最鹰派的盟友，国防开支占GDP的2%以上，并支持美国遏制伊朗核野心的努力，但英国认为它只是被当作普通的盟友，因其推动与欧盟重新谈判英国脱欧协议而受到批评，而且它试图与华盛顿达成自由贸易协议的野心被忽视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伦敦的一些人想知道，为什么不在涉及英国核心国家利益的地方变得更加独立？

从某种意义上说，英国探索与中国建立更深的经济关系会有什么损失？拜登政府已经明确表示，短期内不会与英国达成贸易协议，此外，欧盟继续推行自己的对华政策，尽管在普京入侵乌克兰期间，中国继续对俄罗斯提供经济支持。

长期以来驱动英国政策的理由正在重新得到确立。中国的规模和财富意味着英国无法不参与。随着英国脱离欧盟，经济增长低迷，债台高筑，以及几乎没有其他明显的选择来增加贸易，任何未来的首相真的能够忽视中国所能提供的吗？

英国明显恢复了更开放的中国政策，这提醒我们，华盛顿为了遏制北京，而构建和领导任何形式的联盟时，无论是民主或其他形式的联盟，都会遇到困难。虽然它可以利用最大压力的政策来迫使一些国家就范，就像它在5G问题上对英国所做的那样，这有效地消除了伦敦维持独立政策的能力，但这种立场只能走这么远。

美国仍然足够强大，它的大棒能够有效，而且确实也有效，但如果没有任何胡萝卜，这种策略将有局限性。

也许英国对华经验的主要教训是，无论英国、法国、德国和其他地方的哪个政党、首相、总理或总统执政，核心的国家利益都可能在长期内重新发挥作用。

在伦敦，约翰逊奉行的政策对于本世纪的前四位英国首相（其中包括工党和保守党）来说都是熟悉的。欧盟的情况也是如此。今天与中国的经济纠葛如此之深，要想让布鲁塞尔、柏林、巴黎和伦敦认真改弦更张，就不能只谈“民主联盟”和对基于规则的秩序的威胁。

这对美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它想通过构建一个联盟来遏制中国，它将需要准备好威胁并劝说，没错，但也要比现在更有效地进行贿赂。美国不再是唯一的狗，即使它仍然叫得最响。

本文转载自大西洋月刊，仅代表原出处和原作者观点，仅供参考阅读，不代表本网态度和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