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的李佳琦，挽不回打工人的心（组图）

在我年纪更轻、见识更浅时，父亲曾给我一个忠告，它至今仍在我脑海萦绕。“每当你要批评别人”，他告诉我，“要记住，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

作者 | 芝士咸鱼

十点人物志原创

或许李佳琦至今仍不明白，短短一句话为何令他掉粉100万。

那句引爆舆论的话，出现在李佳琦9月10日晚上的一场直播，当时他正在带货79元的花西子眉笔，有粉丝在留言区质疑这款眉笔价格上涨，李佳琦脱口而出“哪里贵了？”

“有的时候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了工资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工作？”

言外之意，如果嫌贵，不是产品的问题，而是你工资低的问题。

此言一出，不仅冒犯了直播间的听众，甚至冒犯了全网打工人。有人认为李佳琦的言论被过度解读，但更多人指责他变了，“走红之后人飘了”“背刺消费者第一名”。

舆论发酵后，李佳琦深夜发微博致歉，称自己辜负了大家的期望。第二天直播，他红着眼眶再次道歉，“是所有女生的支持和信任让我走到现在，我不该忘记我来自哪里，我也没资格站在个人角度去随意评论任何一位网友。”

李佳琦在直播中道歉

但这场风波显然没有因为他的道歉而平息，直至发稿前，李佳琦的微博仍在掉粉，而他道歉后转头继续带货的行为，也被批评“歉意不够真诚”，是在向金钱低头。

在阶层差异逐渐扩大、个人奋斗渐渐失效的今天，这套“穷是因为不够努力”的优绩主义，既揭露了上位者的傲慢，也刺痛了普通打工人的心。

一场由79元眉笔引爆的舆论风波

不少人在听到这起事件后的第一反应是——诧异。

过去，作为超级头部主播的李佳琦，一直以高情商和同理心闻名。

他劝未成年粉丝好好学习，劝成年粉丝理性消费，“为了一个大牌包包吃1个月泡面，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也劝月薪五千的女孩不要沉迷贵价奢侈品，把钱省下来，花在生活必需开销上，比如租房、买羽绒服、买棉被，“先把自己的温饱解决……等有钱再去体验大牌。”

李佳琦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儿，在一次面对主持人杨澜的访谈中，他说，自己最大的优势是共情力和换位思考的能力。

图源：《杨澜访谈录》杨澜对话李佳琦

而这一次，李佳琦的共情力似乎失灵了。他先是力挺花西子眉笔多年不涨价，回怼粉丝，“（眉笔）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价，不要睁着眼睛乱说”。

79块钱的眉笔到底贵不贵？这件事众说纷纭。

国货品牌花西子成为新晋网络热梗，网友们感叹，明星们用“一爽”（208万）为货币单位，普通打工人只能用花西子（79块）为货币单位：

点外卖要花25-30元，相当于0.3个花西子；迟到被扣50块，约0.6个花西子；

周末加班一整天，赚1.5个花西子，扣去午饭和晚饭，净收入只剩0.8个花西子。

图源：小红书网友，各大社交平台都在玩梗

争议不断的花西子素来与李佳琦渊源颇深。花西子原本是籍籍无名的平价美妆品牌，因为李佳琦的持续推荐，在短短几年内跃升为国货美妆第一品牌。

有人认为以花西子为代表的国货美妆品牌正在偷换概念，表面平价，性价比却极低。比如那款售价79元的眉粉笔，单支净含量70毫克，即使加上赠送的2根笔芯，总含量0.21克，即每克376元，单克价格贵似黄金。

而李佳琦对花西子的力挺，也遭到了质疑，“花西子产品售价中一大半都是李佳琦的佣金”，这一传闻虽然被品牌方辟谣，却依然没有挽回公众的好感。

花西子和李佳琦的微博都被冲了

事实上，李佳琦为了花西子回怼网友，还真未必是收到了高额佣金。

在关注李佳琦的老粉们眼里，这不是他第一次言论不当了。

早期，他卖丝芙兰口红套盒，其中有一支口红紧紧镶嵌在盒子里，李佳琦开玩笑，“女生们买这个口红，会跟丝芙兰一样紧”；

推销香水时，他称“25岁已经上了年纪”；

卖卫生巾时，他说，“胖女生才用加长卫生巾”；

争议较大的一次是杨幂来直播间做嘉宾，他调侃正在吸果冻的杨幂“口活比较好”，接着又问“开黄腔可以吗？”只留杨幂尴尬地回答“什么意思啊”。

场面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

也许李佳琦的言论并非出于恶意，而是为了调节直播间的氛围。但他的粉丝多数都是女性，无论开黄腔还是隐形的身材羞辱，都带着些“吃饭砸锅”的不妥意味。

这些言论过往曾上过热搜，但随着李佳琦的道歉，又很快被人遗忘。

而这一次，翻篇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李佳琦直播间的粉丝是以大学生和办公室白领为主体的年轻女性，她们收入不高，却向往精致生活，李佳琦的话无形中冒犯到了这群消费主力。

其次，随着李佳琦的地位提升，公众对他的要求和期待也随之提升。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让人们清晰地认识到了超级网红与普通人之间的收入差距。79块对于普通家庭可以覆盖一两天的菜钱，但对网红主播们却是如此地不值一提。

“网红们的天价收入，让我的努力像个笑话”

围绕李佳琦事件的讨论，充满了争吵和撕裂。有人认为李佳琦只是无心之失，也有人认为，作为头部网红，李佳琦理应进一步规范自己的言行。

这场风波的导火索，看似是李佳琦的一句话，实际上是人们开始质疑以李佳琦为代表的高收入网红，何以与普通人之间形成如此大的收入差距？

李佳琦是直播行业最具代表性的主播之一。他的走红伴随着消费主义在国内盛行的浪潮，见证了直播行业的野蛮生长。而李佳琦本人也缔造过不少商业奇迹：

1秒钟卖完8000套化妆品；

3分钟卖出5000份高价护肤品；

15分钟卖15000支口红；

……

在互联网经济冲击实体经济的这几年里，李佳琦直播间的营业额和净收入不输于90%的上市公司。

2021年双11，人们第一次意识到李佳琦的影响力，当时，李佳琦直播间单日销售额高达106亿，突破双11有史以来的单日销售额记录。

这是什么概念？

刚和茅台联名刷屏的瑞幸咖啡，在全国开了2562家门店，去年总营收132亿，才险胜李佳琦在双11期间的单日销售记录。

而多数的上市公司，一整年的总营收甚至达不到这个数字。

敲锣也是李佳琦直播间的标志之一

到了2022年，李佳琦直播间不再公布双11单日销售数据，但经媒体爆料，当日李佳琦直播间销售额高达215亿（另一说法是146亿）。

推出李佳琦直播间的MCN机构老板，在今年5月登上中国富豪榜500强。

连李佳琦的宠物比熊犬Never都成了时髦的“女明星”，有专人打理的社交平台账号、品牌联名以及周边产品“奈娃家族”。

2021年，斯坦福大学海外商业课题研究组发布的《中国（大陆地区）网络主播年度净收入百强榜》中，李佳琦以18.553亿年薪登顶，按照一年365天来算，李佳琦日均收入约508万。

图源：斯坦福大学海外商业课题研究组发布，

网红们收入远远超过人们想象

这份榜单上的数字是否属实有待商榷，超级网红们拥有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却已是不争的事实。

爽子的208万日薪揭开明星的天价收入真相，而李佳琦、薇娅、辛巴等头部大网红，则让人们看到网红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同样悬殊。

在那份《网络主播年度净收入百强榜》中，年收入过亿的主播超过14个，一些大众看来名不见经传的网红们年薪也超过千万。

与李佳琦同时上热搜的还有网红“鹿哈”（现名：凌达乐）。鹿哈曾是一位在电子厂打工的年轻人，因为模仿流量明星鹿晗后一夜爆红，如今以吃播带货盈利。

鹿哈直播

有粉丝在直播间问他的直播收入，鹿哈坦诚地说，近期他的月收入接近500万。

粉丝们问鹿哈是不是走红后“飘”了？

这位年轻人反问，“如果你月入500万会不会飘？”

鹿哈自曝收入，网友们破防了

这年头普通人上网都容易受到冲击

前阵子爆红的“属于中年人自己的网红”秀才与一笑倾城，仅仅一次线上PK，就收获了2000万观看量，以及不计其数的打赏和礼物。

讽刺的是，秀才上个月还是流量宠儿，如今却已被封号

网红疯狂小杨哥称，自己开办的MCN机构“三只羊”，每个月仅给员工开工资就能花出5000万。

在今天，跨越阶层的造富神话主角，几乎只剩网红主播们。

网红主播，也正在成为人们最向往的职业。

五年前，新华网就曾发布调查《95后最向往的新兴职业职业》，网红主播占比最高，达到54%。甚至连小学生也不再梦想成为医生、教师、科学家，而是想当网红，理由是“工作轻松，来钱快”。

来源：新华网

趋利是人的本性，当你努力几十年比不上网红主播们直播几天，人们开始质疑，这样的收入差距下，普通人努力学习与工作还有没有意义？

在关于鹿哈收入的微博留言区下，一位网友说出了广大打工人的心 声：他们的天价收入，衬得我的努力像是个笑话。

优绩主义的陷阱：穷是因为不够努力？

在这次风波中，不少人提到了“优绩主义”这个词。

“优绩主义”由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提出，主张社会应当依据个人的才能、努力和成就，来决定财富和荣誉的分配。

简单来说，在优绩主义的视角下，越努力，越幸运。

这完全符合人们过往的朴素价值观。李佳琦本人就是优绩主义下的幸运儿，他出身不高，曾是美妆柜台的普通柜哥，底薪3000块，每天省吃俭用，住7层步梯楼。

因为老板承诺多给3000块奖金，他进入直播领域。他也的确努力，频繁试口红导致嘴唇发炎，一年365天直播389场，每天不眠不休地工作，才成为如今无人不知的头部主播。

李佳琦本人也将他的成功归功于“足够努力”。

在2020年接受《人物》采访时，李佳琦袒露心声，认为人们只看到网红的风光一面，却看不到成为网红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为那些共同起步却逐渐放弃的主播们感到可惜，有时会反问这些同行，“为什么你不愿意坚持？为什么你不愿意做下去？”

图源：每日人物《AI李佳琦》

但，即使这些主播没有选择放弃，真的就能成为第二个李佳琦吗？

李佳琦成功的背后，有个人奋斗的因素，但更多是踩中了时代机遇，并且幸运地在一群主播中被大众看见。

迈克尔·桑德尔教授也提到过优绩主义的另一面：让通过努力获得成功的幸运儿们，将成功归因于自身的能力和奋斗，而那些努力后却失败的人，也不得不接受被贴上“平庸”的标签。

此外，优绩主义的实际体现，并没有它看上去那么公平。

学校里，普通孩子赢不过富人的孩子。

职场上，普通打工人也输给了精英阶层的毕业生。

一个人的命运不完全由努力决定，还要考虑到他所处的社会环境、成长背景，甚至他的运气。

即便努力也不一定能获得相应的回报。正如这次舆论争议中，不少人转发了日本学者上野千鹤子在东京大学发表的毕业致辞：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努力了也没得到回报的人，‘努力就有回报’这种想法本身，得益于你们周围的环境，而非你们努力的结果。”

上野千鹤子东京大学毕业致辞

罗翔也曾说过，自己并不认同“天道酬勤”，当你坚信这个逻辑后，如果未来取得成功，容易走向骄傲，瞧不起失败的人。如果努力之后仍然失败，又会陷入自我否定。

不少成功人士在谈到自己的经历时，往往过分强调自己的努力和付出。那场引发争议的直播里，李佳琦表示，自己早就不用工作了，直播的动力是为了陪伴粉丝和培养新人，“头痛到死掉，每天坐在这儿……”。

李佳琦脸上的疲惫是真实的，他口中那句“头痛到死掉”，让人想到张雨绮曾说过的“演员是高危行业”。

现实中，渔民、矿工、高楼玻璃清洁人员……这些职业都比主播与演员要面临更危险的环境，付出多出数倍的劳力，但他们的收入却远远低于网红和明星。

明星网红们永远不懂，79块的眉笔到底贵在哪里？头痛到死掉，我都在努力工作，你为什么不努力？

而普通人也不懂，这些公众人物轻轻松松就能赚到几辈子花不完的钱，为何反过来向打工人喊累叫屈？

这次风波之所以造成了舆论撕裂，本质上不是谁的“错”，而是揭开了一个事实：

在屏幕那头看上去平易近人的“老李头”，和粉丝们早已不再是一路人。

回想当初，还在做“柜哥”的李佳琦为了每月多拿3000块薪水走上直播之路。而3000块对于今天的“头部主播”李佳琦，成了那根不贵的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