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教授：农村集体聚餐要提前备案，签订承诺书？干脆发个吃饭资格证算了！

吕德文/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教授

近日，云南市场监管微信公众号发布《农村集体聚餐风险提示》，要求农村集体聚餐实行申报备案管理，按规模大小实行分级指导，并对聚餐场所、厨师和帮厨人员、原材料采购、菜肴加工制作、危险物品、散装白酒等做了要求，提倡文明节约以及及时报告聚餐问题。

应该说，有关部门以“风险提示”名义公告社会，让群众防范具体聚餐，初心是不错。但非常遗憾的是，这份风险提示的核心含义不是“提示”，而是对基层的各种“要求”，以及可能存在的对群众正当权利的侵犯。客观上，这份“提示”的各种要求，非常不接地气，不符合基层实际，最终肯定会造成基层负担。

这份“提示”实质上存在行政许可的内容，存在合规性问题。“提示”要求农村集体聚餐的举办者、承办者是食品安全第一责任人，对宴席食品安全全程负责，自觉履行报备义务。要求自办或委托厨师承办的群体性聚餐5桌以上的，举办人和承办人需提前10日向村（居）委会备案，这增加了公民义务，具有变相行政许可之嫌疑。如果说这一要求源自于某些行政法规，那么，该行政法规有问题。如果说这一要求就来自于“提示”，那么，缺乏合规性审查的规范性文件，是无效的。

事实上，这一要求根本就没办法实行。“提示”将5桌作为备案的基准，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对食品安全风险而言，多少桌都有风险。农村的集体群体，很多情况下并不能准确量化。如过年期间亲戚朋友相聚，多少桌取决于来的客人有多少，并不取决于主人家。难不成，主人家当天来了5桌亲戚，因为没有提前备案，还要把亲戚赶走不成？还有，提前10天备案，也是无稽之谈。农村集体聚餐很大一部分具有临时性和应急性，根本就不可能提前10天。农村丧事是最重要的集体聚餐场合，而白事具有突发性，主人家能够提前预测要举办白事的时间么？

一般的行政许可都有惩罚性规定，对不履行义务的公民采取措施。但这份提示显然又不是典型意义上的行政许可，并不可能强制要求群众去备案。最终的结果是，群众不可能去主动备案，但上级又有要求，这个任务就只能变成基层的负担。

可事实上，基层也不可能按照要求履行好职责。毕竟，这些要求根本就不可能达到。也因此，基层一定是以形式主义的名义对待之。如果上级没有检查督查考核，基层可能无动于衷给，将这份提示置之不理。如果上级有要求，基层就只能做材料，完成一系列的合规性动作。最终，很可能出现滑稽的一面：几乎每个白事，基层的留痕材料里可能都是提前十天备案了。

更关键的是，哪怕这份“提示”有强制性，基层干部和群众也做不到。比如，承办厨师和帮厨要持有健康证上岗，可实际上，很多农村集体聚餐的厨师和帮厨都是民间自发的，甚至是群众间免费帮忙的，难不成也要他们持有健康证？“提示”还要求查验原料采购渠道，可农村相当部分食品，如肉类、素菜，根本就不是正规市场来的，而是群众自产自销的，难不成也要证明其来源？加工成品常温储存不超过2小时，这也做不到，农村流水席持续时间长，食物存放时间超过2小时，再正常不过了。

这份“提示”，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当前各地社会治理中普遍存在的问题，即上下级之间的内部要求，外化为对社会和群众的要求。本来，上级部门很可能是为了加强食品安全管理，对基层提出要求，备案或其它措施，只是事前管理，或全链条监管的逻辑结果。但在结果上，这种所谓的精细化管理，又离不开群众的配合。结果，就成了对群众权利的干扰。群众聚个餐，吃个饭都要报备，真是滑稽！

笔者看了这份“提示”，第一反应就是基层负担又要加重了。按照“提示”，各乡镇（街道）要建立庞大的食品安全协管员（信息员）队伍，要对农村集体聚餐进行常态化监管，对一些聚餐活动要开展事前指导、事中检查和事后跟踪，这就意味着村干部得天天盯着群众有没有集体聚餐，随时都要制作台账以备上级检查。

就这份“提示”而言，如果从善意理解，有关部门真的是“太负责任了”，管得也够宽够细的。但落在基层和群众的心目中，难免要从恶意去揣度。他们会本能地想，如此不解地气，不符合实际，对基层和群众指手画脚的规定，仅仅是因为上级部门“不放心”么？恐怕未必。有关部门这样做，很可能是出于避责的需要。所谓的备案，就是行政机关为自己设置的免责条款。其逻辑是，万一有了食品安全事件，如果群众没有主动备案，行政机关可以说“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而如果备案了，还签了承诺书，出问题就是个意外。

政府看上去像保姆，事无巨细都要去管，但管又管不好，就有可能陷入一个怪圈。越是管不好，就越要管。“吃饭大事，人命关天”，哪一天，干脆出台一个规定，每个人吃饭前都得请食品安全协管员现场指导，取得吃饭资格证才能吃饭，以防万一出现的中毒事故。